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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面是兩天後,臺風過境,學校覆課了。

從校門到教學樓不長的一段路,風雨四處襲來,打傘無濟於事。

林願頂著濕氣走進教室的時候,褲腿正在往下滴水,班裏大部分同學都差不多,程度不同的落湯雞。

好友江渺在位置上對林願招手,遞給她一包紙巾,跟她說今天要來個轉學生。

他們所在的外國語附中是這個縣級市裏最好的學校,六年制中學。沿海小鎮的原因,N市很多人的親戚都在海外謀生。從初中開始,有些同學陸陸續續會出國,轉入轉出在這個學校稀松平常。

江渺一臉高深莫測:“聽說長得很帥。”

“還聽說什麽,速速說來?”林願拿出紙巾快速擦著發尾和被淋濕的肩膀,另一只手從桌洞裏拿出英語書,準備早讀。

“聽說家裏有錢又成績很好,說不定你的第一保不住,不再是老師心裏的寶了。”

“哎呀我好怕,搶了我第一怎麽辦!” 林願笑了笑,抱住江渺的胳膊靠過去,佯裝畏怯。

兩人演了一出姐妹情深,江渺拍了拍她的背,說,別怕,姐罩你,他要是搶了你的第一名,姐把他卷子偷了。

說完這麽不可信的話,兩個人先一起哈哈笑了。

教室聲音突然變更大,夾雜了很多開始胡亂念書的聲音。

果然是班主任張宇出現了。他從前門踏進來,左側袖子有一片明顯的雨水洇濕的痕跡,走到講臺站定後,拍拍手,教室安靜下來。

他先簡單講了一下大風大雨天出行註意安全,又接著說有個新同學要加入這個班級。有些同學早已知道有轉學生要來,開始竊竊私語,互相分享更多的訊息。

一個藍白的身影大跨步地在喧鬧中走進來。

整個教室都彌漫著潮氣,他卻沒有沾染一點風雨,帶來一身幹爽的空氣。

他的眼神隨意在教室了逛了一圈,轉到林願身上多停留幾秒,嘴角突然微彎。

林願滿臉不解轉頭看了眼周圍,餘光瞥到自己肩膀上,白色的碎紙屑在藍色校服上刺眼,擡手拽了兩把發尾,捏出一撮撮紙巾碎渣。

江渺肩膀湊過來,低聲說:“姐不能給你偷卷子了,真的挺帥的。”

林願心裏翻了個白眼,面帶兇狠看向她:“你給我的紙巾什麽牌子?!”

江渺聽著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一臉疑惑:“哈?”

林願又低聲咬牙切齒:“以後不許再買了!”

“大家好,我叫周以然。”少年的嗓音短促結束,很明顯的北方口音,和這個城市慵懶的南方腔調很不同。張宇示意他再多說幾句,他停了幾秒,又說道,“謝謝。”

教室裏低聲說話的面積擴散得越來越大。

張宇拍了下講臺,制止討論:“周以然同學不是本地人,剛到N市,大家多照顧一些。班長,等下你領他到學校到處轉下,了解一下學校,早讀結束前回來。”

江渺撞了林願一下,說班主任叫她帶帥哥逛學校。

林願臉色不悅:“有獎競拍,5塊,你去不去。”

江渺立刻縮頭回去。

張宇將周以然的位置安排在江渺後面,又在班裏強調幾句要放假了不要太瘋,國慶回來馬上要月考的事情,就出去了。

周以然的同桌張卓群對他打了聲招呼,他簡單回應了下。

半晌,後排沒再傳來聲音,周以然沒有主動提起剛剛老師的安排。

林願的背繃得筆直,把頭發和衣服的紙巾屑慢吞吞處理掉。

半晌,還是轉身過來,手指敲了敲他桌子:“周……以然同學,我叫林願。走吧,帶你逛逛學校。趁早回來,我還要背單詞。”

周以然面無表情,慢條斯理站起身,跟著往外走。

那時候開場白聊了什麽,想不起來了。

大概是很官方地又自我介紹了一遍,在教學樓裏解說了一下各年級分布和教師辦公室位置。周以然一直沈默地跟著,只聽她一直在說。

雨早就停了,秋雨後的清晨讓人神清氣爽,校園湖裏那幾只永遠躲起來的鵝都出來抖翅膀了。

林願心情變好,逛完食堂和行政樓回來經過湖邊時,專門跟周以然介紹了一下那幾只鵝的習性,還想朝那幾只鵝丟點食物,但雙手空空,作罷。

最後到教學樓門口,她禮貌地笑道:“周以然同學,今天校園都介紹完了。如果你以後還有什麽不懂的,也都可以問我。”

周以然簡單點頭,用的是一副“朕已閱”的冷漠臉,轉身比湖裏平時見人就跑的鵝還迅速。一雙長腿跨起步子來,林願小跑兩步才跟得上。

林願跟了兩步,又疑惑自己為什麽要跟著,索性轉身去小賣部買面包打算餵鵝。

夢裏畫面又轉到張宇的辦公室。

是兩周多以後,國慶收假後的第一個周六。快放學了,太陽斜斜從窗外的樹叢裏穿過窗欞,在墻上投了一片暗綠色的影子。

周以然轉學過來後,大家並沒有像張宇說的那樣照顧他。

一方面因為高中部到高二後,會分國際班和高考班,高考班又會分文理,所有人都知道身邊的人不一定會繼續同路。高一才開學,大家基本都剛剛找到同類,正在自己的小圈子裏賣力融合。

另一方面是周以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對少數靠近的幾個人也沒報以什麽溫情,大部分人敬而遠之。當然也還有一些別班的女生偶爾會出現在他身邊,一波一波的,隔兩天就消失了。

張宇在半個多月後察覺到這種氛圍,所以他把林願叫到辦公室。

林願記得教師辦公室的空調壞了還沒修好,一臺風扇嗚嗚呀呀地轉著,她站在辦公桌前,渾身冒汗,等著張宇快點吩咐完回教室吹空調。

張宇說了一下周以然每天形單影只的情況,念叨一堆要搞好同學關系的話,說青春期最需要的就是朋友之類的,說有老師看到新來的轉校生連體育課都是一個人在旁邊投籃,是不是大家孤立他了,校園霸淩要防微杜漸。

林願一臉莫名:“張老師,哪有霸淩?您有沒有想過,萬一是他自己故意不合群呢?”

“誰會故意不合群?!”

感覺新來的轉校生就願意。

張宇拿起玻璃杯打算喝口水,擰開杯蓋又放下。

林願盯著他玻璃杯的黑色蓋子,蓋子磨損得露出一片片不銹鋼,斑斑點點,有枸杞在水裏翻滾。

良久,他嘆了口氣:“你們都還是小孩子,這個年紀哪有什麽故意不合群的,哪有小孩喜歡孤獨。”

林願沈默著沒有回應,張宇又語重心長:“周以然呢,剛到N市,父母也不在,就只跟著外公。他外公呢,也年紀大了,說周以然一直是一個人,不太會交際。他剛到我們學校,可能也是還沒找到和大家相處的方式。你是本地人,又一直在附中。作為班長,你帶頭關心一下他,照顧一下同學……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我再找他聊聊。”

“啊?”張宇剛剛說的話在林願腦子裏紮根,她眼裏滿是藏不住的震驚。

片刻,她試著慢慢消化這段話,捏住校服下擺,點頭:“那我試試吧。”

最後一節課的上課鈴還沒響起,走廊上到處是打打鬧鬧的學生。

林願抱著剛剛張宇叫她順回來的物理基礎訓練冊,讓來讓去才走到教室門口。

放學前的最後一個課間,教室裏一陣陣的叫聲不比走廊的聲音小。

最後那組第一排圍了幾個人,在爭論下午第一節英語課留的那篇完形填空答案。中心那個男生叫黃振,中考從旁邊鎮上考過來,剛來時誰都不認識,沒兩天就有一起去食堂的夥伴。

衛生角那邊一群男生在討論誰的dota級別最高,又討論魔獸哪個區遇見了哪個高手,有人聲音壓低說哪個網吧能偷偷進,哪裏能買到超強的外掛,有人坐在桌子上晃腳,說到高興處拍肩推掌。

講臺旁邊有幾個人拿著一堆冊子在討論美國幾個藤校的推薦信找誰寫更合適,還需要做哪些實踐活動申到的可能性更大,誰的姐姐也是那個學校畢業的,要不要咨詢下。

三三兩兩的有人各自成堆討論,聽說周傑倫要發新歌,韓國那個男團的現場很燃,SHE是不是解散了,物理老師講的那道拉力題月考會不會考,暑假去日本燙了很流行的梨花燙,但頭發每天都得紮起來根本看不出了。

江渺從洗手間回來,看見林願站在門口,大呼小叫地朝她嚷著別擋路。又從她手裏接過訓練冊,叫了幾個同學一起發。

林願的視線掃過去,周以然斜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英文雜志。周圍的座位都是空的,他像個氣場黑洞。

這幾天吃飯的時候也在食堂見過他,他也都是一個人坐在桌子一角,慢吞吞進食,與四周都格格不入。

剛剛辦公室裏的那番話突然輾轉到她腦中。

父母雙亡流落他鄉的孤僻少年,確實可以有那麽些陰郁的情緒。

林願就這麽一邊盯著周以然,一邊想象在各種親戚家周轉著而逐漸沈默寡言的他,直到座位走過了都沒發覺。

上課鈴響起,江渺回頭奇怪地看著她,林願才發現坐到了周以然旁邊。一驚,立刻站起來挪到前座,太慌張了,還把後座課桌上的書帶到地上,一邊撿書一邊連連道歉。

周以然擡頭看了她一眼,合上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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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語附中周末只放一天假,高一學生不上晚自習,高二高三的只有放假前一天不上晚自習。

周六放學後,是一周中小攤販聚集的高峰期。

林願整理完書包走出來的時候,校門口堵得幾乎要靠擠才能通過。

周六家具店會關門晚一些,林願買了個土豆絲餅先填肚子。

付錢的時候,她看見周以然在前面慢慢挪動。

他個子很高,直直挺立的背影一直往前,人潮很擁擠,但他和周圍都沒有任何交集,林願腦子裏的大戲又開場。

她做了下心理建設,走過去叫住了他:“周以然同學,天好熱,你想吃冰淇淋嗎?”

周以然先是一臉詫異,眼睛又看向她手裏冒著熱氣的土豆絲餅。

土豆絲餅的油從紙袋滲出,林願的指尖被燙得緋紅,食指和無名指沒節奏地交換抓著紙袋。在他面前,又只好克制著打算換到另一只手。

林願也覺得自己拿著燙手的餅對他說天熱,邏輯很說不通。

她看著周以然楞神的樣子,幹脆不等他說話,一把扯過他的書包肩帶往旁邊的冰淇淋店帶:“我想吃。我請你吃唄。”

林願迅速在門口找了個空座,放好書包和餅,又安排周以然坐對面別動,自己快速跑去收銀臺排隊,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點單的隊伍才往前挪了一個位置,門口又擠進來一撥一撥的人。

林願看了眼座無虛席的店鋪,不禁為自己的高明鼓掌。

而周以然,他坐在門邊的卡座,靠著身後的玻璃窗,抿著嘴,微皺著眉,好像無所適從,視線穿過人群凝眸望著她。

林願突然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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